苗族,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民族,一个坚强而充满生机与活力的民族,一个多灾多难而又生生不息的民族。千百年来,苗族创造了光辉灿烂、多姿多彩的民族文化,其中婚俗是最为经典、最富特色的传统习俗,在整个婚礼的全过程,礼节繁多、场面隆重,是颇具地方特色的风俗。
可以说,苗族婚礼既是一场大型的村寨之间、亲邻之间的集体性娱乐活动,更是一道风味独特的文化大餐,它维系着族群之间的交往和情感,承载着集体族群的记忆和希望。
在我们靖州苗族侗族自治县锹里地区的苗乡侗寨吴氏,结婚礼仪有四天四夜之久,其中女方一天一晚、男方三天三晚。这些天,大家热热闹闹、开开心心,整个寨子都沉浸在欢乐、喜庆的氛围之中。
今天,其他的礼仪不一一作介绍,重点说一说嫁女时的一些风情,尤其是男方前来接亲之际,那个奇特而又有趣的习俗——涂红抹黑!
新娘出嫁的头一天,新郎家要安排人员把男女双方共同商量好的女方办酒的酒肉茶糖等东西送到女方家中。同时,组织、挑选好迎亲队伍去接新娘。
天还未亮,男方就把前往新娘家迎亲的人请到家里吃早饭。娶亲时,必不可少的人数是接亲客6人,称“六亲客”,背包袱的青年2人,提马灯的少年2人,担礼担的2人(如果礼重也可能是4人或6人,但去娶亲的人一定要是双数)。
“六亲客”基本上是房族中6个能说会唱还能喝的男性长者。早饭后,他们头戴青帕、身着长袍马褂,祭拜祖先,在两位年轻小伙子手持竹竿的引导下,提着马灯,启程前去新娘家娶亲……
“六亲客”走出屋前,来到寨子中间,要唱一首出门迎亲的歌,这既是告慰祖宗先辈团寨里要办喜事了,也是交代房族近邻都来帮忙——“出来郎门歌声起,世下歌声同不同。郎去扬州取花鼓,老少三班守家门……”
然后,一行多人说说笑笑,匆匆赶路。当然,现在时代变了,不再翻山越岭走山路,而是乘坐小车了。
天亮前,接亲队伍就来到了女方村寨前。下车后,“六亲客”站在寨子的大门前,唱“娶亲歌”。这时候,女方就放炮、唱歌,迎接“六亲客”进屋。
此时所唱的歌,也叫“下马歌”。一般是女方先问:“娘在门前得听信,得听路头阳雀声,想起无原又无因,为何来了一朝郎(对客人的称呼)”。
“六亲客”立即答:“冬天燕子下湖海,春天燕子上湖南,因为江南阳春早,客是来落旺家门”。或者按照传统的歌词,直接把来意唱出来:“亘古路是亘古路,好花关在五花楼。得听扬州花鼓响,阳雀逢春远来谈,阳雀来到树头叫,又来惊动我爷娘……”
进屋后,“六亲客”中的主事递上两个红包(称茶盐包)给女方家,算是答谢。主家早安排了人为客人送洗脸水,并敬烟、请喝油茶等,嘘寒问暖、客客气气。
接着,摆上一桌酒席,吃“落担杯”,并由寨子里的长者作陪。饭后,紧接着吃“人情酒”,女方的房族每家每户都要吃到。“六亲客”在主人的带领下,走东头、串西面,进寨中、入村尾,吃了伯家吃叔家、一家又一家,一路欢歌、一路说笑,陪客的人越来越多,酒桌越摆越长。
走在路上要唱歌,进屋要唱歌,酒席上要唱歌……看到什么唱什么,吃到什么唱什么,有赞扬歌、家歌、盘古歌、茶歌等, 整个团寨一天到晚都是歌声、笑声,其乐融融、热闹非凡,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六亲客”从进到女方家里起,一天一晚直到第二天新娘出门,所有的时间都是又吃又唱,没有片刻休息。真是喝不尽的酒,唱不完的歌!只有做过“六亲客”的人,才真正体会到了苗族那句俗语的经典——请客容易做客难!
晚上,“六亲客”又回到主人家吃“正席酒”。开席之前,宾主座定后,先由女方的长者敬神,即以少许酒和供品放在堂屋的神龛上,焚香烧纸,念念有词,大意是祈求祖宗和神灵保佑大吉大利、人丁兴旺等。
祭拜礼毕,“六亲客”中的长者代表男方讲话,滔滔不绝、有礼有节地进入“说礼”程序——“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制乾坤,脚采乌龟成八卦,八卦内头定阴阳……”
“说礼”仪式完成后,就可以开席了。酒席间,又要唱歌。主家的歌师会问:“街前得听马铃响,门前来看六亲郎,骑骡骑马英雄汉,问郎哪州去求名”;“六亲客”代表则答:“泰安的时郎来走,听到爷娘好贤文,听到娘门好花朵,郎来娘家分花台”。
“正席酒”刚结束,接着又吃“众酒”。所谓吃“众酒”,就是房族家家户户把家里最好的菜炒来,摆成长长的龙头宴,招待“六亲客”和前来打发女儿出阁的亲戚朋友。
吃完“众酒”后,主人家再次重新摆菜上酒,由房族陪着喝酒、唱歌,等待“发亲”的时辰。整个晚上,新娘家全部被歌声、笑声,还有哭嫁声笼罩着、环绕着,打破了往日山村的宁静。
这个时候,新娘的父母则忙着为女儿准备嫁妆,一件一件整整齐齐地摆放好,把堂屋两边堆得满满的。
当定好的新娘出门的吉时快到来,“六亲客”会唱“催时歌”——“子时过了辰时到,金鸡叫开天门阳,龙落洞庭着水漫,脉出昆仑被雨淋,郎来一朝又一夜,惊动四方老龙神,如今风吹步步紧,报娘好时把花行,来是好时又好日,雁鹅飞天转江南……”“歌”下之意,是催促女方准备发亲了。
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子夜时分。恰在这时,另外一支来接亲的队伍上场了!与“六亲客”相比,后面来的这支迎亲队伍人数更多,二、三十人不等,清一色的年轻男子,完全就是一支“青年军”。他们必须要有酒量、有力气,因为主要任务不但要搬嫁妆,还要过“喝酒关”,所以没有一定的酒量是喝不下去和搬不动嫁妆的。
在苗家,女方发亲的时间一般是在深夜,因此也叫“半夜接亲”。在进新娘家门前的大路上,往往摆着一大张桌子,桌上是几个大酒碗和几大坛米酒(有的则干脆用打发女儿的嫁妆中的锅子装满酒)。
面对“拦路酒”,接亲队伍中派一位年长、有经验的人与女方家代表天上地下地你问我答(女方问男方答)。若男方答得让女方满意,桌子移到一旁,喝酒进门;若男方回答不好,或辩论输了等等,接亲队伍的每个人就得从桌子底下钻过去。
苗族嫁女很热闹,也是很讲规矩、有礼节的。我虽然也是苗族人,但因在外的时间多,生平也只接过一次亲。
那是二十多年前了,那时我在三锹中学教书,学校有一位老师结婚,新娘是地笋苗寨的,派我和学校的老师一起去接亲。
新郎也是三锹人,就住在集镇场上,他们的风俗和苗族的不尽相同。去接亲的队伍中,以学校的老师为主,或许除了我是苗族,多数都是汉族,所以不少礼仪大家并不清楚,只有按部就班地察言观色、少说多做。
晚上十二点,我们坐着迎亲车队准时赶到了女方家。说白了,我们这样的接亲队伍,就是来搬嫁妆的,不过是“做苦力的搬运工”而已。
迎亲队伍中,一位代表(应该是男方家的长辈)几次催促女方家打发嫁妆了,然而主家似乎并不着急,在走廊进屋的大门口,摆上了“拦路酒”恭候我们。要想拿到嫁妆,必须得喝“拦路酒”才行。
入乡随俗,既然是规矩,我们只有按套路出牌。因都是年轻人,倒也不畏惧酒,接过满满的一杯酒就喝了下去。喝一碗酒、奉上一个红包,主家就递出一样嫁妆。
也许女方是大户人家,嫁妆实在太多,我们搬东西的人只有十人,这下可苦了!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许是第一次经历这样开心、刺激的场面,大家苦却乐着!
喝一杯、两杯,甚至三杯、四杯没事,但那满满的一锅子的酒,谁去喝呢?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主动站出来去完成这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最后,我们商议,一致推荐最年轻的一位老师,他是外地人,平时酒量不错,米酒一、两斤不在话下。他也不好意思再推辞,真是“酒”高人胆大,撸起袖子,端起锅子,低下脖子,闭起眼睛,咕噜咕噜就一口气喝完了……看到旁边的人目瞪口呆,也让我们打心底佩服和感激。虽然走起路来都踉踉跄跄了,可他嘴上还说:“我还行,不醉!”
嫁妆一件件递出来,米酒一碗碗喝下去。我们来搬嫁妆的所有人,几乎都喝下了好几碗,终于,一个个摇摇晃晃地,总算把嫁妆搬到了车上……
过“酒关”还不算什么,在其中又被“打花脸”就更受折磨和好玩了!
搬嫁妆的第一轮,喝过酒后,我和一位老师一起搬一组柜子。正当我们一前一后用力抬着往外移动时,一位身着苗族服装的年轻少妇走到我们面前来,她喊我的名字向我打招呼。放慢脚步,定眼一看,却是我初中的同学,出嫁的是她的侄女,她回家帮忙。喜滋滋的,原以为她是来帮我们扶一把的,岂料,她伸手分别在我们脸上一抹,白皙的脸顿时乌漆麻黑了!
此时此刻,我如梦方醒,这是苗乡的“抹锅底灰”活动开始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有这个奇特的风俗,之所以不防备,主要因为这个寨子里的人我认识一大半,而且嫁女的人家也姓吴,我算是主人,觉得他们应该不会“整”我、为难我的。真是大意了!
我用苗话对她说,都自家人,就不要打我的“花猫”了,专搞客人吧。
她说,来的都是客,必须一样的“待遇”,不能厚此薄彼!
说得也在理啊,今天我也是接亲客。知道躲不过,下一轮搬东西经过时,我和其他搬嫁妆的一样,就默默承受了,任由他们“宰割”,陪着哈哈而笑。
不是不想反抗,只是我们的手脚都没空,因为搬嫁妆有个讲究,一旦东西拿在手上了,就不可以随便放下来。
嫁妆搬完,我们的脸上和脖子上到处都是锅底灰了,蓬头垢面的,一个个成了大花脸、丑八怪。加上酒精的刺激,话也多了,好动了,一个个怪模怪样的,相当的搞笑,彼此看一眼,忍不住想笑!
开始时,我们当中有的人不懂这里的风俗,以为是故意为难,有点生气。后来,当清楚了我们本来就是派来“后受罪”的,也就释然了、习惯了,继而开心起来!
苗家姑娘出嫁,抹锅底灰是给接亲客必不可少的“见面礼”!请收下吧,别见怪——这种礼不分“官”和“民”,无论“老”和“少”,参加者人人均会“享受”。据说,这还是一种幸运的“吉祥物”,谁的脸上抹的越多,涂得越花,说明你越受欢迎,就越幸运、越吉祥。
这次接亲,让我们学校的老师终身难忘,茶余饭后,大家常常津津乐道!
苗族为什么会有如此稀奇古怪的习俗呢?这里有一个悲伤而凄美的传说故事。
相传很久以前,在一个美丽的苗寨,暴雨没日没夜下了很久,把村里的田园及村民全都冲走了,只剩下一对张家兄妹坐着葫芦瓜做成的小船,逃到一座山顶得以幸存。
洪水退后,看着周围凄凉的惨状,兄妹俩绝望了。
“肯定是哪个恶魔故意要让人类灭绝,才会有这般灾难!”哥哥对妹妹说,“我们不能让恶魔的阴谋得逞,必须让人类繁衍下去”。
妹妹问到:“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呢?只剩下我们兄妹俩怎样才能把人类繁衍下去?”
哥哥回答:“为了打破恶魔的阴谋,让人类得以繁衍,我们只能结婚了。”
妹妹顾虑重重,接着问:“可是兄妹怎么能够结婚呢?”
哥哥安慰她,并出主意:“为了可以结婚,我们得把兄妹身份、关系给改掉。”
这时,哥哥找了一只大公鸡来做法事、祭拜天地,并把他们的身份、关系、称呼都换了,哥哥继续姓张,妹妹则改成刘姓。哥哥还用锅底的炭灰把脸给抹黑了,让自己的容貌彻底改变。
就这样,兄妹结了婚、生了儿女。从此,苗寨生生不息,人类得以繁衍下来。
这就是张郎刘妹传人类的民间故事,苗族歌鼟至今仍在传唱这个传说:“张郎刘妹是子妹,一班留下一班来”;这也是靖州苗乡侗寨抹黑脸习俗的来历,这一婚礼习俗代代相传、经久不息。
当然,随着时代的发展,有些地方把抹锅底灰变为涂红墨汁了,红彤彤的脸蛋为婚礼增添了更加喜庆的氛围,预示着婚礼喜气洋洋、日子红红火火。但不管是哪一种形式,“涂红抹黑”的打花脸,都是苗族人最朴质的情感,最真诚的愿望!
说完了“涂红抹黑”的表演,继续看苗族嫁女的后续过程。
在年轻人搬移嫁妆的期间,“六亲客”中的长者就忙着为新娘“化包袱”“化伞”等,意为避邪,保佑新娘在男方家的三天三夜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甜甜蜜蜜。
歌声阵阵,你来我往,比拼才华,好不热闹!但在接近新娘出门的时候,主客们会马上转变歌鼟的内容,唱“上马歌”。主家唱:“哪个先生看好日,什么时辰娘出门,几十几棚花花轿,什么恋轿是姻缘”;“六亲客”答:“看日不离钦天监,奇门盾上圆得强,三十六棚花花轿,蜜蜂恋轿郎姻缘。”
新娘出门时辰到了,兄长背上新娘出门,女方家的两名青年则将新娘的包袱交给男方来背包袱的青年人,他们尾随而行。男方去的另外两个少年就把神龛上头天带来的两个马灯又带回去。
“六亲客”也跟着出门了,女方立即为每位“六亲客”敬上一牛角的“享福酒”。这时,寨上的姑娘和妇女来拦着、扯着,又给“六亲客”中年纪轻的“涂红抹黑”,年长的“六亲客”则踏歌而行。主家唱:“昨日郎来天宝日,今朝又逢泰安时,郎一朝又一夜,郎来拆散娘花台”。
听到这样带有幽怨的歌句,“六亲客”就劝慰、陪小心:“三岁孩童不知礼,唱歌劝娘多耐烦,为条乾坤姻缘路,郎来拆散娘花台,郎来一朝又一夜,操劳几多的爷娘,郎来不会拜父母,郎去不会谢爷娘……”
与此同时,震耳的鞭炮声响起、耀眼的烟花飞起,接亲的队伍抬着或背着嫁妆缓缓离开村子,朝昨天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过去,娘家人不论男女老少,都会紧紧跟在接亲队伍后面,一路相送,一路歌声不断。依依不舍地送了一程又一程,翻了一岭又一岭后,娘家人终于站定,不再相送了,只是一个劲地仍在唱歌,望着迎亲队伍渐渐融入群山之中……
现在,由于生活条件改善、交通方便快捷,抬嫁妆不再手提肩扛了,迎亲队伍也不用爬坡过界走路了。接亲的车辆已开到屋门口,娘家人就不必一程程、几里路送别了,只要把闺女送上了小车,就可以了。
然而,望着接亲队伍在一长串的车辆中浩浩荡荡往新郎家方向而去,娘家人却是那样的难受和不舍,心里空荡荡的、失落落的,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一步一回头慢慢地转回屋。接着,他们又精心准备第二天的酒席,继续高高兴兴地陪其他的客人。嫁女,也就这样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