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颇多青少年已说不像甚至不会说母语了,无锡、上海等地要寻找“方言代音人”,均遇窘况。这种现象极不正常,扭曲和损害了客观存在事物的多样性,尤其是多元的人文观。
推广普通话肯定是正确的,确具重大且深远的意义。不过,我国实行的是“双轨制”,即在尊重、保护各族语言、各地方言的同时,不采取强制手段全方位推行普通话。
社会学家、语言学家们指出,语言不仅是研究、考察一种文化的不可或缺的重要手段,且是一个民族和群体或社区的宝贵财富,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比任何一件地下文物还宝贵。一位哲人直白:“失去母语的民族,必将成为失去自身文化的民族。”
笔者呼吁过:“没有吴语,就没有吴文化。”故“讨论吴语古今的演变,是吴文化研究的首选手段。”(见拙文《吴文化只能产生、形成于吴语地域》、分别刊于2006年第2期《无锡盟讯》、2007年总26期《吴文化》)遗憾的是几无应声。
改革开放后,研究方言的专著渐多,可能是多数人不知不识(方言)国际音标,不懂训诂学和音韵学,至今未能引起人们的兴趣和关注。
上古音,一般指南北朝及其以前的口语音。青铜铭文和古籍文献中的古越语,后人几乎无法释读了。所以,今天要探索吴语,只能从《尔雅》、《方言》等西汉古籍中和对西南壮侗语族的语言研究中去寻觅了。笔者此《试探》,实出于爱故土爱乡音之心,以自认为能让父老乡亲接受的方式方法来解读乡土口语,并寄望予同好者的指正和玉音启蒙之举,达爱护锡地方言、传承光大吴文化之效应。
日常用语
一、党
[无锡口音](下简为“锡音”)董或懂
[由来之一及学者疏证](下简为“由来及疏证”)
西汉扬雄《方言》:“党、晓,知也。楚谓之党,或曰晓。”徐復《补释》云:“胡(文英)为清乾隆时武进人,首说党即吴下方言懂字,后人都承之。”
章炳麟(太炎)《新方言》:“今谓了解为党,音如董。”
[笔者判析]锡地原城中心及南郊、西郊的口语中,“党”与“董”确同音。上世纪50年代,锡人说共产党和国民党,还都发“共产董”、“国民董”之音调。此音拟战国时期楚灭越后数百年间在锡地成“型”的。
二、乾麺(或健面)和虔麺
[锡音]乾(健)、虔,均呼“奇艾”两字连音。
[由来及疏证]《易?乾》:“《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意为:乾象征天,天道刚健,君子以天为法,所以自强不息。)《尔雅?释诂》:“劼、坚、虔,固也。”《方言》:“虔,杀也。青、徐、淮、楚之间曰虔。”又曰:“虔,慧也”、“虔,谩也”、“虔、少也”。
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乾,上出也。从乙。乙,物之达也。”段玉载注:“此乾字之本义也。自有文字以后,用为卦名,而孔子释之曰:‘健也’。健之义生于上出。上出为乾,下注则为湿,故乾与湿相对。”孔颖达疏:“健者,强壮之名。”
郝懿行《义疏》:“虔者,敬之固也。”
《汉语大字典》“杀”条目⑧释:“收束;勒紧”之义。
[判析]锡地俗言硬朗爽口之“健面”,乃由“乾象”引述之“健”、孔子释之“健”,还不如称“乾面”为好。
然,“虔”有恭敬诚意、束紧牢固和聪慧之义,与“乾”音韵全同(qián。《广韵》渠焉切,平仙群。元部),更是《方言》所云“青、徐、淮、楚之间”的通语,故锡地在古时当呼“虔面”。
三、夏与壮
[锡音]夏呼“胡”;壮呼“záng”,近奘音。
[由来]《方言》:“秦、晋之间凡物壮大谓之嘏,或曰夏……凡人之大谓之奘,或谓之壮……皆古今语也。初别国不相往来之言也,今或同,而旧书雅记故俗语不失其方,而后人不知,故为之作释也。”
[疏证1]《尔雅?释诂》:“嘏,大也”、“夏,大也”。《广雅?释言》:“夏,嘏也。”清代郝懿行《尔雅义疏》:“盖嘏为本字,假为通借。”钱绎《方言笺疏》:“假与夏声近义同,故秦晋之间谓之夏,周郑之间谓之假矣。”
[判析1]嘏,音gǔ(古),又读jiǎ(假)。吴语中“夏、华、胡”几乎同音。若据《笺疏》云,则夏之在锡呼胡,乃周人奔吴后嘏(gǔ)之音转;今夏呼xià,则是春秋后秦晋之间(原先周地域)假jià音,在吴地的音转。
[疏证2]《尔雅?释言》:“奘,驵也。”东晋郭璞注:“今江东呼大为驵,驵猶麤也。”《说文》:“驵,壮马也。”段玉载注:“驵,本大马之称,引伸为凡大之称。”
华学诚《扬雄方言校释汇证》:“奘与壮声同义通。《尔雅?释诂》:‘壮,大也。’《方言》本条下文云奘‘或谓之壮’。物体粗大谓之‘奘’,人体粗大谓之‘壮’,今语猶然。”
[判析2]“驵”读zǎng;麤读cú,义粗大。郭璞是晋地闻喜人,其注拟记音字,或晋腔味重,不确切。今锡人口语“壮”,所指较混杂,包含大、肥、粗、胖、结实等体形,把肥胖甚至胖肉,均俗称为“壮”了。
四、华与花
[锡音]华音“湖hú”;花音“呼hù”。
[由来及疏证]《尔雅?释草》:“华,荂也。华、荂,荣也。”郭璞注:“今江东呼华为荂。音敷。”
《方言》:“华、荂,晠也。齐、楚之间或谓之华,或谓之荂。”郭璞注:“荂亦华别名,音誇。”
徐復《补释》:“晋人撰文,多以敷代荂,即华字也。”
[判析]郭璞注荂“音誇”,与《释文》注“华”胡瓜切,皆中原口音,即今“huá”的原音变音。郭璞另注“今江东呼华为荂,音敷”的“敷(fù)”,与江东音“呼hù”同韵音近。吴地是郭所指“江东”的主要地域,锡地谓花为“呼hù”音,乃情理中事。
徐復所说“晋人”,乃指包括郭璞在内的在“五胡乱中原”后南下江东的东晋、南朝人,其统治集团中学吴语者并不鲜见,《世说新语》多有记述,但学得不准,才会把“华hú”或“花hù”呼作 “敷”。
华本指花,而“花”字在南北朝时期才产生,用以草木义,有时专指牡丹和海棠,并常以花喻指美女。华从此转指光华、华丽。华用作山名及姓氏,是它的假借用法,读huà,但锡音仍是“湖hú”声。
五、挦毛
[锡音]旋(“徐盐”二字连读)毛
[由来及疏证]《方言》:“挦,取也。扬、徐、荆、衡之郊曰挦”。
钱绎(清代太仓人)《方言笺疏》云:“今俗谓以指摘物曰挦,音近蚕。”(按:苏、昆、太仓一带“蚕”字呼“是哀”二字连音)。
黄侃(湖北蕲春人)《论学杂著?蕲春语》云:“吾乡谓杀禽兽已,纳之沸汤去毛,曰燅毛。或书作挦。”(按:燅,音xun或qian)
据《汉语方言大词典》云:“挦”在常州话中有摸取之义,在广州话中有抽取之义,在北京、成都、南昌、厦门等地话中有拨取、摘取之义。
[判析]据李敬忠《方言中的少数民族语词试析》说,“挦”来源于壮侗语族,它的古读(郭璞所注“常含反”音)跟现代壮语“拔”(音潜)相对应。果如是,今锡人所说“挦毛”音调,应是古越古吴的遗语,因壮侗语族是“百越”后人,且“旋、潜、泉”等,在锡语中均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