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清明节,都会回老家扫墓祭祖。虽然今年有些特殊,但我们一家还是急匆匆回去了。
我的老家叫南山,是靖州苗族侗族自治县坳上镇、大堡子镇、三锹乡三个乡镇交界处,坐落在九龙山下的一个偏僻小山村。我在这里出生、长大,这里居住着我祖祖辈辈守护着农耕的父老乡亲。
群山绵延逶迤,山林葳蕤繁茂。南山,南山,顾名思义莽莽群峰就是最显著的标志。开门见山,每一座山岭终年裹着绿意,处处显示出生机勃勃。如若钻入密匝匝的茂林里,迷雾缭绕,鸟语花香,但见林木葱茏,青藤缠绕,绿竹拥翠,满眼郁郁蓊蓊。
一年四季,景致分明。春时,百花争艳,蜂蝶争春;夏季,漫山遍绿,碧树遮阳;秋来,山珍野蔌,品之不尽;冬季,雪压草木,水落石出......家乡的山山水水,成为写意画师的大手笔。
整个南山四围,俨然一座广阔的森林公园、一片绿色的海洋。皮层皴裂的青树,粗壮遒劲,力撑天宇;榛子、枫木修颀坚挺,势搏风云;杉木、松树常年绿妆,浑身挂剑戎装待发;楠木逸斜出婀娜多姿……在天蓝风净的深秋季节,如果进入丛林间寻找野果,踏在厚厚的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动,软绵绵润酥酥的爽人极了。
劲风过处,林涛狂啸,犹似海浪阵阵翻涌;微风徐来,绿叶舒卷,低吟浅唱,宛若情人的窃窃私语。
山高林密,是飞禽走兽生息繁衍的家园。山野里,四时鸟音不断——有时是百鸟朝凤般的和鸣;有时是百灵、画眉的婉转吟唱;有时是喜鹊的喳喳唠叨;有时是野鸡竹鸡斑鸠的饭后余欢。
猛然间,岩鹰、鹞子凌空而起,百鸟的欢唱便嘎然而止,山林的天籁便打上了休止符。一会儿交响乐又响起来,时而一鸟起而群鸟从,时而一曲未终另一曲又乍起,这山呼那山应,那声音浸肌入里,醉人心脾。
还有松鼠、鹿子、野兔、山羊、刺猬、青蛇......时隐时现、上蹿下跳,无所顾忌地生息于它们的“伊甸园”中。
高山有好水,大山出山珍。这里更是生长野菜、盛产野味的净土,遍地都是可以吃的野菜,这些野味不断被人们发现,成为餐桌上一道道大快朵颐的美食。其中,各类野生菌子,最受人们欢迎!
春天,是孕育生命的季节。每一滴雨水都是一粒种子,雨落在哪里,哪里就会长出东西来,植物们纷纷选择在这个季节复苏,各类野菜自然也争先恐后疯长。
我已离开家乡多年了,而且是举家在外,之所以年年清明时节都还要回到老家,一方面是因为得去墓前缅怀祖先,一方面也是抵不住野味的诱惑,想在大山里寻找野菜野味,体验童年的生活。
这不,当我们又一次翻山越岭挂亲时,放眼四周,到处都是绿莹莹、嫩油油、亮晶晶一片,蕨菜、蒿菜、竹笋、鸭脚板......兴奋地打了好一大堆!
我家的坟地不集中,这个山头埋着爷爷,那个山腰葬着父亲,这让我们穿过了许多杂草丛生的密林,爬越了不少此起彼伏的山冈,走得精疲力尽。尤其是女儿,很少走山路,大清早刚下过雨,她滑倒了几次,裤子上全是泥巴。
这时,我们小心翼翼地往一个核桃弯下走,我和堂兄二哥在前,爱人与女儿落在后,我便驻足等她们。
往回一望,左边陡坡处倒着一棵干树,上面有一大片白色,应该是长着许多菌子。我激动地大叫:“哎呀,好多冻菌!老婆,快去看看!”
步履艰难的爱人立马来了精神:“在哪里?在哪里?”像一个小孩子兴冲冲地脚下生风,连跑带爬赶到了菌子处,摘下一朵,细细瞧,闻一闻,说:“好像不是冻菌!”
我不甘心,连忙冲上去,一看,好可爱的菌子,齐整整、白花花的密密麻麻满是!小心一摸、认真辨认发觉,冻菌没有这么白,也没有这么硬,但是我们仍然有些不舍,还是一朵一朵地采摘,因没有东西装,爱人便把衣服搂成一个兜兜放菌子。
看到我们叽叽喳喳开心地闹着,二哥又走回来了。我俩在平坦处停下,二哥拿过一朵菌子,看了看,笑道:“这不是冻菌!”
我们大失所望!他接着说:“冻菌是灰白的,呈乌色,而且要软一些。这个是八担柴,它与冻菌非常像,一般人认不出来,虽然也可以吃,但是味道比冻菌差多了!”
想不到闹了一个乌龙,真是好笑又惭愧!也难怪,虽然土生土长,小时候也经常上山找菌子,可毕竟三十余年没有采摘了。一些东西,一旦不进行跟踪,就会模糊不清。
我们不得不再往下走,在一株硕大的核桃树下,又发现有一栋腐朽的核桃枝上露出几朵木耳,老家称为“猫耳朵”。由于为数不多,不够一餐,我们不忍采摘,只是像欣赏宝贝一样看过不停,并拿出手机从多个角度拍照!
放眼满目葱翠的大自然,看着眼前的木耳,想着今天的偶遇,让我禁不住再一次翻开了一页页童年时代温馨美妙的记忆,回到了青涩年华,去找寻那久违了的儿时野菌。
那时,因还未砍伐木材卖钱,树木特多,风吹雨打雪压倒地的结实柴木,也无人问津,所以干枯后,经过雨淋,便会长出香菇、木耳、冻菌、鸡冠菌等美味的野菌。
野菌有许多种,有的可食,味中极品;有的却带剧毒,吃了会生病,甚至中毒身亡。于是,我们只敢采摘容易辨别的枞菌、木耳、香菇、冻菌等常见菌类。
放学后,或者在周末、假期,我们三五成群相约去山坡上、沟壕里找菌子。第一次去,不一定能找到多少,但多去几次,就知道哪个地方出菌子,或者哪里倒着一棵树还有刚冒芽的菌子不能摘,过几天再去,往往满载而归。
菌子多,吃不完,却又不易保存。于是,常常把木耳、香菇之类的菌子放在炕上烤干,或者趁太阳大晒干,赶场的时候拿去集镇上卖,就成为了大人的油盐钱、小孩的零花钱。
那个时候,家里非常贫困,所以我便长了一个心眼,去采菌子时不再呼朋唤友,总是一个人偷偷去找,这样就可以多得一些。
山高路远,荆棘密布,害怕了就唱歌壮胆,摔倒了就爬起来,艰难跋涉,勇往直前。那么贫穷的家庭,唯有比别人更努力才能改变命运。因此,家乡的许许多多山山沟沟,留下了我寻找野菌、改善生活的足迹......
至今还清楚记得,我第一次进靖州县城,是八十年代中期去卖香菇、木耳,那时候还没有到三锹场上去读书。
堂叔比我大九岁,正是年轻小伙子,一段时间就会去一次县城玩。回来后,就跟我们分享外面的奇闻轶事,让我们无比羡慕和向往。
有一次,他又要上街,我心痒痒的,便想撵着去,但是没有钱,心里憋屈得很。看我实在可怜,他同意带我去,要我带菌子去卖。
我屁颠屁颠地跟着堂叔,走了二十来里山路后,来到坳上镇大开村打班车。初次坐车,异常亢奋,虽然车子挤挤的,却也不觉得难受,心里倒还喜滋滋的。到县城大概五毛钱的车费,堂叔帮我垫了钱。
下了车,我东看西看、东问西问,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堂叔带我走了不少大街小巷,一切都是那样的稀奇,那样的美好。然后,我们去农贸市场卖菌子,两小袋木耳和香菇,大概得了三块钱吧,让我高兴得骄傲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笔收入!
县城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好玩好看好吃的比比皆是,可我却紧紧攥住荷包里的几块钱,生怕就丢了,一分也舍不得花。
看着车水马龙的花花世界,我暗下决心,今后一定要在这里生活!如今,这个梦想早已实现了!
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是童年的野菌改变了我的人生!
缘于这些苦涩而又美好的记忆,我再次走在家乡的乡间野径、山山坳坳,寻找过往的时光,重温童年的旧梦。
可惜,山川的风貌尽管依然绿树成荫、野花芬芳、野菜成堆,但留给我更多的是愕然、惊然、叹然。昔日生命力多么强盛的山林已经荡然无存。映入眼帘的是荒蒿茅草和一个个腐烂的伤疤——树桩。
早已没有了野菌生存的土壤,能看到一朵菌子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如果在以前,香菇、木耳、冻菌应有尽有,我们断然不会空手而归,哪会如此地失望和落寞?
童年的家乡,是一幅幅勾人心魄的美丽画卷;童年的野菌,是一道道口留余香的美味佳肴;童年的生活,是一组组悲喜交加的人生情趣!
最难忘的时光、最美好的回忆,总在远去的岁月长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