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就是年”,这些天,我不由得时不时就遥想家乡的年味!
记忆中,过年除了穿好吃好外,最温馨的莫过于闲闲的,什么都不用做,大家围着一盆红彤彤、暖洋洋的炭火,东扯西拉,其乐融融。
在农村,吃穿没有那么多讲究,我们不向往山珍海味,不祈求绸罗锦缎,但在过年的时候,必不可少的是要有一盆炭火。围着火盆烤火,永远是父老乡亲最温暖的时光、最正宗的年味!
木炭,随着封山育林、保护生态环境政策的出台,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以及日常生活中电代替了火,对多数人来说,木炭的概念已经逐渐模糊起来。
其实,将树木枝干烧制成炭,在我国有着丰富的资源和悠久的历史。
据考证,商代的青铜器和春秋战国时期铁器的冶炼都用木炭,利用其吸湿性来观测气候变化等;而在《魏书·刑罚志》也曾记载:“畿内,民富者烧炭於山,贫者役於圊溷”;到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更是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卖炭翁》一诗:“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说到烧炭,对山里人来说并不陌生,这是非常辛苦的一项体力活和技术活,烧炭的人也经常乌漆嘛黑的——“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同时,烧炭也比较危险。1944年9月5日,张思德带着战士们在陕北安塞县执行烧炭任务时,即将挖成的窑洞突然塌方,他奋力把战友推出洞去,自己却被埋在窑洞,献出了年仅29岁的宝贵生命。为了悼念张思德,中央机关和中央警卫团举行了追悼大会。毛泽东亲笔题写“向为人民利益而牺牲的张思德同志致敬”的挽词,并发表了《为人民服务》的演讲。
烧炭时,首先要做的是择址挖窑,然后是砍树锯木、装窑、烧窑、封窑和取窑等几个环节。
炭窑的位置通常择于岗头垅背稍微平坦之处,以通风、干燥的地方为宜。整座窑呈大半个圆形状,先用锄头划一个大致的轮廓,然后把圈内的沙石泥土都挖出掏空。土窑高约五尺半,宽六尺左右,四周靠边沿之处留好三至四个烟囱洞和一个观火眼。(当然,有的炭窑则是直接挖洞。)
炭窑挖好之后,继而砍树伐木。一般选择质地很硬的阔叶树,以壳斗科麻栎属、栲属树木为主,次要的还有桦木属等,如水青冈、桦、苦槠、榆、槭等。这样的炭,不但颜色好看,“火子”也多、不容易过。
烧炭常常不是一个人完成,几家人相约一起烧,一座炭窑需要七八个壮劳力。砍柴时,大伙分散开,每人手里捏一把锃亮锋利的长柄大斧子,在陡峭的山腰垅坡里,见碗口粗的树木挥斧便砍。随着斧子的起落,一棵棵树木扑倒在地,即刻斩头去梢,将中间部分砍成五尺来长,把这些不带枝叶的木段拖到窑边。
接下来,就是装窑了。将树段竖直,从里往外,按一定的层次和程序排列于窑内,还用一些含有松脂的、容易燃烧的树枝放在引火口。
然后,在排列着的木段上端盖一层厚厚的柴草,柴草之上再覆盖黏性度较高的黄泥,要有一定的厚度,先用脚踩,再用长木棍子不停捶敲,直至黄泥光滑油亮为止。这就是窑顶,相当于屋瓦。(等第二次烧用,老窑顶可以留用,省了这道工序。)
装完窑后,在下方留有一个进火口,就可以点火烧窑了。先用干柴引燃,塞进窑口洞里,木段从湿烤到干,渐渐地,窑里的木段也发出火苗,燃烧起来。
开始时,炭窑冒出的烟带有水蒸气,是白色的,几个昼夜后,烟变黄,再变青,最后烟几乎看不见了,往上冒着的是青纯的气。此时,就要封窑了,赶忙把洞口、烟囱和观火眼统统用黄泥密封上。
对于烧窑火候的把握,多是由烧炭多年、经验丰富的老炭工把关,因为封火过迟,留下的是灰,见不到炭,徒劳无功;反之,封火过早,则烧不透,炭的下端还是木质,“炭头”过多,用起来冒烟,且炉温不高。
封窑一星期后,就可开窑透气了,再冷却两三天,一窑炭基本告成。
接下来的活计便是取窑出炭。用锄头挖开窑门,一股呛人的烟气扑面而来,使人咳嗽不止。这时,须赶紧把嘴闭住,或戴上口罩,然后弓背屈膝,在挥汗如雨中,把一段一段乌黑发亮的木炭从窑内搬出来,挑回家。
其实,还有一种最简易的炭,就是在家里烧柴时,把没有燃尽的“火子”夹出来,浇上水,当水分干了便成了炭。把这些已经发黑的柴火收着,需要时,同样可以放在火盆里引火取暖。
这是小时候我们经常干的趣事。这些炭还能作为“粉笔”书写,把手弄得黑乎乎的,脸也脏兮兮的,像个大花猫一样,但谁也不会在乎邋遢,只在乎玩得开心。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过年烧炭取暖,因木炭放多了,火势太猛,一块很红的炭被父亲挑出来放在一边。过了一会儿,看到不红了,不知道怎么想的,我竟然不声不响地用手指去摸了一下,瞬间,一个水泡出来了,痛得哇哇大叫......
然而,炭火的味道终究是温暖人心的,是值得一辈子回味的往事。
湘西这一带的冬天是极其寒冷的,尤其在我老家靖州苗族侗族自治县锹里地区的苗乡侗寨,这里是山高林密的山区,更加寒气袭人。
秋收过后、入冬之际,家家户户便忙着或烧或买,早已备好了足够的木炭,等待着过年。有了炭火,整个冬天便过得温馨而红火。
山里人家最喜欢的是在吃过晚饭之后相互串门“走家”,大家围坐在一起烤炭火,或天南海北、或家常里短,漫无边际地闲聊。
听着屋后山中狂风呼啸过山林,松涛、竹海泛起怒吼声,人们不会感到瑟缩,反而会当成音乐一般,顶多说上一句:外面好冷啊!外面雨雪风霜的阵阵寒意跟屋里欢声笑语的浓浓暖意仿佛是两个天地。
最妙的是主家热情,烧核桃吃,大家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到半夜。
当然,这样的夜晚自然少不了孩子们的调皮,他们还会在烧红的炭灰之下埋下几个红薯,或者架上糍粑架烤上糍粑,趁热吃下,余味缭绕、其乐无穷。
俗话说,“有吃无吃,炭火第一”。在老家,平时人们都在四方火炉里烧柴火过冬,不过一旦来了客人,必然是首先会烧一盆旺旺的炭火,为客人驱赶寒气,温暖身心。
那些年,经常天寒地冻。尽管屋外寒风呼啸,雪花纷飞;屋内却炭火红红,暖意融融。虽然有的炭火会噼里啪啦溅起火星,像放鞭炮似的;有的炭火烟尘滚滚,熏得人眼泪外串。但是,这并不影响主客之间相谈甚欢的情绪,反而增添了几分人间的烟火味。
要吃饭了,主人就把火盆端到八仙桌下,再往火盆里添加一些木炭,垒得高高的,生怕客人冻着了。然后,在炭火旁温一壶米酒,烧得滚烫的,又在桌子上摆上一个土炉子,烧起炭火,最后把锅子架上,这就是农家简易的火锅宴。
锅里的辣椒在油汤中不时翻滚着,酸辣的味道越熬越浓,吃进肚里暖胃御寒,大汗冒出。荤菜吃腻了,再往锅里添加木耳香菇、豆腐白菜、红薯粉条等。经肉汤浸泡的素菜,味道更鲜美。
酒边添边热,一壶接一壶,一杯又一杯,总是滚烫滚烫的,越喝越热乎、越喝越想喝。主客在热烈的气氛中,话越说越投机,越贴心,情不自禁地就唱起歌鼟来,歌一轮,酒一杯,不醉不休。
炭火的味道,总是那么温暖,那么有人情味。尤其在过年,生上一盆旺旺的炭火已是约定俗成的一种年俗:在除夕之夜烧一盆炭火,合家团聚一起吃团年饭、守年岁;在大年初一烧大盆炭火,迎接新年、恭贺新春。预示着新的一年红红火火、事事兴旺!
如今,生活条件越来越优越,许多人家烤火有了火箱、做饭用了电炉,山村的用具也逐渐电器化了。
然而,不管时代如何变迁,社会如何发展,电器依然取代不了炭火。因为新年里那盆红红的、旺旺的炭火,才是最美的年味,象征着家庭生活的红火与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