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广大农村,曾经普遍盛行着一种既热闹又好玩的传统习俗——打平伙。随着时代的进步,这一乡俗正逐渐减弱,现在只能在记忆中回味了。
说起打平伙,现在的年轻人可能是一头雾水,不知是什么回事。说通俗点,就是一伙人凑份子聚餐,按时下流行的说法,就是实行AA制,各出各的钱,各掏各的腰包,跟今天的各种聚会的形式差不多。
作为民间传统的社交风俗,打平伙最大的特点就是平摊费用,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不拘小节、畅所欲言是聚餐的不变主题。
据称,这是源于远古原始族群,狩猎归来、聚火而餐的遗风,是困难时期催生的一种消费方式。
在以前,中国农村物质匮乏,生活水平低下,人们的日子过得比较清苦,别说山珍海味了,有的人家一年半载都吃不上一餐肉。想要打打牙祭,吃顿大餐,却奈何囊中羞涩。
但是,如果人们对某种食物实在有欲望,抵不住诱惑,又该怎么办呢?民间的智慧毕竟是无穷的。于是,三五志同道合的好友齐聚一堂,每人拿出有限的银钱,买来肉食和美酒,合起伙来共同承担开支。
大家一边吃喝,一边畅谈。谈古论今、东扯西拉,共议家国大事,分享日常琐事,传播奇闻趣事,说说笑笑,好不开心。在困苦中寻求慰藉,在劳累后解除疲倦,人们苦中寻乐尽量让生活生动起来......
打平伙就这样应运而生了!如此一来,除了聚餐之意,打平伙还赋予了更深层次的意义:
一是增进了解,巩固友谊。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再亲的朋友,久不在一起也会生分;再好的感情,不常联系就会疏远。大家围坐一桌像水泊梁山绿林好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快朵颐,吆三喝四,相互扯酒,开怀畅饮,感情就更进一步加深了。
二是化解矛盾,解开疙瘩。农村人通常都喜欢抽烟喝酒。实践证明,烟是和气草,酒是润滑剂。如果某人与某人闹了矛盾纠纷,借打平伙凑在一起,大家敞开心胸交流,好言好语相劝,再抽上一根烟,便一笑而过;碰上一杯酒,能重归于好。所有的不愉快不开心顿时烟消云散,解除了烦忧,理顺了关系。
三是商谈大事,同舟共济。家人不和外人欺,村里不和外地欺。在从前,部落与部落,村与村之间往往会因一些利益而产生冲突。打平伙在某种程度来说,就是一次交流思想、共话家常、凝聚人心的聚会。如果村里有什么要办的事情,或是谁家遇到了什么困难,大家都会达成共识,借此出主意、想办法,齐心协力把事情办好。
打平伙不分人群,男女老少都可以,也不论场地,可在家里也可在野外。其实,打的只是一种形式,图的是少出钱能解馋和开心快乐。
记得那时候,人们很少出远门,农闲无事时,就走家串户,结伴拉伙,打扑克,下象棋,侃闲话,或讲故事,唱山歌。
玩得兴起,突然有人提议:打平伙吃!
一人提议,众人响应,这事就搞定了。于是,收的收钱,采的采买,动的动手做事,大家分工合作,心里充满着期待,忙得不亦乐乎。
饭菜搞好后,大家一番热火朝天的吃呀,喝呀,说呀,笑呀,个个酒足饭饱,人人红光满面。
出生在少数民族山寨的我,对苗乡侗寨的打平伙更是情有独钟、回味无穷。
实际上,这里的打平伙,许多时候并不按人头平摊,而是几个要好的“入伙”在一起聚餐,饭菜和酒全部是主人家出。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大山里野味特别多,许多人家经常会夹到一只野兔,套住一只野鸡,逮上一条青蛇......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碰到了,就会开玩笑:“去你家打平伙去!”山里人热情,从来不会拒绝,便客气地邀请:“正准备喊你们,再把XX叫上!”
如果哪家打到了野猪、山羊等大猎物,更是见者有份,主人家要大张旗鼓地摆上几桌,这个平伙就打得大了,好像办喜事一样风光、热闹!
由于场地有限,小孩子一律不许坐桌子,由主人家统一安排饭菜端到屋外吃;那些平时嗜酒如命的老人邀在一桌,眯着三角眼小口悠悠地咪着小酒;那些有点酒量的妇女围在一桌,巾帼不让须眉,说笑打趣。
有酒量的妇女主动向男人们叫板,这时,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子端起碗站起来,笑着说:“谁说婆娘不如男,有种的男人不妨与我们比比酒量!”
“哈哈,谁怕谁啊,来来......”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拿起一大碗酒走到妇女这一桌,豪爽地说:“先干为敬!”咕噜咕噜,一碗酒见底了。
那些平时好一口酒的男人看见桌上酒不多了,就趁妇女桌上的人不注意,偷偷地把酒壶拿过来,倒在自己的碗里!
酒至高潮,有时还会唱起歌鼟,碰杯声、说笑声、山歌声,弥漫在山风徐徐的村寨,醉了夜空,醉了吊脚楼......
在这样无拘无束的场合,在这种公平公正的氛围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亲密无间,彼此的感情真诚流露,人们忘却了世间的烦恼,忘记了旧日的恩怨,淡忘了生活的艰辛,达到了和谐相处、返朴归真的境界。
那是一段多么难忘的岁月,多么幸福的时光啊!
印象最深的打平伙,是上世纪90年代我在三锹中学当老师的那几年。
那时,乡下娱乐活动少,打篮球是老师们玩得最多的项目。但是,输赢要有奖励才够刺激。于是,我们经常分帮交流球技,要么分成文科组对阵理科组,要么干脆抽签哪几个人组成一队进行较量。
同时规定,输了的那组要凑钱请赢了的那组吃饭,或者输的一组每人出10元,赢的一组每人出5元。
打完球后,大家便一起到校外,选一家小店子聚餐。酒桌上又分成两帮斗酒,喝得豪气冲天、天昏地暗。
通过打平伙这种方式多次的“酒精”考验,许多外地的老师进去之前滴酒不沾,调离三锹后,一个个都成了“酒仙”。我想,我的酒量也应该是在那个时候锻炼出来的吧。
最惬意的还是周末,几个年轻老师去野外找野味。春夏的夜晚照泥鳅、夏蚌和螃蟹,秋季找黄蛤蟆、烧蜂蛹,冬天则挖冬笋......
然后,买上几斤廉价的米酒,一起到本地的一位教师家里聚餐。
多少个夜晚,我们情意浓浓、其乐融融,不醉不归,把乡下枯燥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岁月匆匆,时光悠悠。我离开乡村快二十年。现在生活好了,人们聚餐不必凑钱,而且许多时候都是抢着买单。
然而,生活在快节奏的城市里,我却常常会想起乡村那种散漫、粗犷的生活,尤其是和伙伴或同事们打平伙的片段,那才是我最津津乐道的幸福时光。
追古怀远,忆苦思甜。打平伙作为一种乡俗,经过时光的沉淀,早已变成农耕文化璀璨的一页,也成了我们这代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见的是习俗,不变的是情怀。贫困岁月虽已退出历史舞台,打平伙也慢慢尘封为往事。但是,那热闹的场面,那温馨的画面,那真挚的情感,却永远印刻在岁月的名片上了,那是一段历史的见证,是我们记忆中一种最美的元素。